丁光训主教为了建设一个“和祖国人民走在一起，植根于中国文化，形成一个中国的自我，一个中国的实体，才谈得上对世界基督教有所贡献”的中国教会，并没有故步自封，而是从世界基督教的发展中汲取普世神学资源。教父神学是普世教会共同的神学财富。丁主教为从神学思想上带领中国教会扎根中国土壤，在本民族中开花结出本土硕果，对早期教会护教家查斯丁（Justin the Martyr）的“道种论”、亚历山大的革利免（Clement of Alexandria）对上帝之道“母爱”形象的阐述、里昂的爱任纽主教（Irenaeus of Lyon）的恩典观和基督论等方面的思想，进行有问题意识的阐发，以此来引导中国信徒学会欣赏教会之外的真善美，树立积极的上帝形象，建立积极的人性观，热爱人生，积极融入祖国的现代化建设。

一、查斯丁的“道种论”

为引导中国教会正面看待教会之外的真善美，丁主教不仅对新约中的宇宙基督论做出了创新性的阐释，而且还追溯了早期教会护教家查斯丁的“道种论”（logos spermaticos）思想。丁主教发现，1世纪下半叶，福音传到非犹太人中间，当时的基督徒就遇到这样一个问题：“怎样看待教外的真善美？是否应由犹太教取而代之？”20世纪50年代的中国教会也面临着相似的问题。那时中国基督教以此为契机引导信徒进行神学思考，带领信徒辨明是非，适应时代变化，吸收新东西。

丁主教以如何看待教会之外的真善美为问题意识，从查斯丁的“道种论”寻求启发。“道种论”的思想认为，基督是先在的基督，是逻各斯（Logos，意为理性、原则、来源等），是“道”，上帝创世时在所有人身上都撒下了“道”的种子，“道”的种子埋藏在每个人心里。这个“道”是基督，这就是“逻各斯基督论”（Logos-Christology）。

丁主教受查斯丁“道种论”思想的影响，认为中国基督徒在新中国成立以来的经历使我们容易倾向于从正面的角度看待人类：“如果基督是一个满圆，我们就是或长或短的圆弧。我们都是半成品。绝对和相对之间并不是断开的。”既然人分有这个“道种”，我们就应当对人性持积极乐观的态度，教外的美善也值得肯定，基督教与其他宗教的对话也成为可能。

二、亚历山大的革利免对上帝之道的“母爱”阐述

一些信徒对上帝形象有错误理解，如把上帝看为“严厉的工头”、“暴君”、“毁灭者”等，此类认识容易令人无视人类的尊严、人类的进步，远离真实的上帝，且给人带来错误的世界观、人生观、生活观、历史观。为消除这些错误理解，丁主教提醒信徒，要认识那位在基督里显现的上帝，他是宇宙中的爱者，他以慈爱的心持续创造与救赎。这一认识对丁主教的灵性旅程具有决定性的意义，加固了他的信心、盼望和爱心。丁主教引导信徒可以和许多人道主义者联合，去反对“那些无视人类尊严和阻止人类解放的上帝观和其他观念”。

2世纪下半叶，亚历山大的革利免对上帝之道的“母爱”有独到的阐述。他认为：“上帝是爱，上帝只能在爱中被感知，父的存有难以言表，母亲则施怜爱于我们。”革利免进一步阐释：“对孩子而言，道是一切。道既是父，也为母，是教师，也是护士⋯⋯用以喂养孩子的是父亲的奶，唯有道才以爱之奶哺育我众幼童。”丁主教提醒我们，我们对上帝的认识不应被我们对男性的认识所局限。对上帝的爱的理解应当从女性和母爱的角度加以拓宽和深化。

丁主教认识到，当耶稣称上帝为“父”的时候，有两层意思。一方面，这不是指上帝是有性别的，不是指上帝为男性而非女性，而是说上帝是爱，他绝非大权在握、冷酷无情；另一方面，这也意指世界为一个大家庭，而上帝是这个家庭里慈爱的父亲。人世间一切美妙无私的爱，包括母爱在内，都能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上帝。

丁主教对“上帝之爱”的母亲形象的表述受到两方面的影响。一方面是受到圣经中“妇人焉能忘记她吃奶的婴孩，不怜恤她所生的儿子？即或有忘记的，我却不忘记你”和妇人寻钱的比喻等经文描绘的“上帝是爱”的女性形象的启发；另一方面则是源自其自身的成长经历，母亲李静兰（后改名为李励自，“励自”是“励志教会自立”之意）对其奉献和服侍有切身的影响。

丁主教从女性或母亲的角度对“上帝是爱”的理解，是要引导信徒认识这位上帝“像基督所显示的，不是一位毁灭者，而是一位给予者”；认识“上帝是爱，上帝的最高属性不是他的无所不能，他的无所不在，他的无所不知，他的自在永在，他的尊贵威严，而是他的爱。上帝就是爱。这是比人间的父爱和母爱更长、更阔、更高、更深的爱”。

三、爱任纽的恩典观和基督论

为引导信徒树立积极的人性观，热爱人生，积极参与改革开放的现代化进程，丁主教凸显“原恩”超过“原罪”的恩典观，反对“把原罪加以扩大化”“把恩典加以局限化”的消极思想，启发信徒树立积极的恩典观和辩证的原罪观，建立正面的人性观。

基督的道成肉身，丁主教认为这是一件“具有宇宙意义的大事”，是对人类的肯定，肯定人所发出的问题值得回答，肯定人值得救赎。丁主教的神学思考中虽然没有直接提及早期教父爱任纽的名字，但却不能说丁主教的神学中没有与爱任纽的恩典观、基督论等方面相似的思想。爱任纽是提出“宇宙的基督”观念的第一人，他阐释基督照管宇宙中的所有被造物，基督道成肉身，重复人类成长的各个阶段，提升人性，而在终末时，一切被造物都将回归到基督里（recapitulation）。基督道成肉身、救赎人类，使他们在亚当里失去的上帝形象与样式，在基督里重新得以恢复。这说明上帝的恩典远超过人类犯罪带来的结果。这影响了丁主教的宇宙基督论和“原恩”超过“原罪”的恩典观。

丁主教反对把原罪加以扩大化。丁主教指出，人性中有罪，这罪性人自己无法摆脱，需要借助基督的救恩，这是基督教的一个基本信仰。但是，人性并不是一无是处，其中还存在微小的善良，这也是来自上帝的创造和他的爱，基督受死于十字架，也是源自同一种爱。若是把原罪加以扩大化、把恩典加以局限化，就意味着基督道成肉身给世人带来的作用还不如亚当犯罪造成的影响。如果上帝是爱，上帝是创造主，要通过救赎、训诲、圣化使人类成为圣洁和完全，那么，基督恩典的作用肯定是巨大的。丁主教提醒信徒对“原罪”当有正确的理解。接受原罪论，并不必然就是基督徒。原罪论是悲观的，极端化的理解可能使人陷入困境。原罪论不能成为基督教的福音。丁主教辩证地看待“原罪”的思想，认为我们既要直面“原罪”的影响，也要超越它，摆脱空虚感、无意义感，让生命得到解放和升华。

丁主教反对把恩典加以局限化。不少中国信徒受到19世纪至20世纪上半叶一些西方传教士的影响，认为基督只是基督徒个人的救赎主、教会的基督，基督的恩惠只临到少数基督徒身上；在教会之外，那些不信耶稣的人，则不属于上帝，基督不爱护他们，因为他们没有接受基督为他们个人的救赎主。时至今日，这样的思想在基层信徒中依然有一定的影响。丁主教认为对基督论这样的理解过于狭隘，一方面，这容易导致信徒产生偏激或排他思想，造成“信与不信”之间的隔阂，使信徒排斥非信徒；另一方面，丁主教观察到，教会以外的一些人士虽然没有加入教会，没有接受基督信仰，但他们在实际生活和工作中品德高尚、服务众人、激励人心。故此，丁主教试图从神学的角度做出解释，强调基督不但有人性、神性，还有宇宙性，虽然基督的宇宙性是一个很大的命题，人的智慧没有办法测度基督的宇宙性，但我们不能放弃它。认识基督的宇宙性，就是“认识基督耶稣的先在性，他是在创造宇宙之先已经与上帝同在，是三位一体里面的一位，万有都是借着他造的。他是道成肉身的道。他照管的范围是整个宇宙”。

面对信徒对人性过分消极、悲观的看法，丁主教主张“原恩”超过“原罪”的恩典观。丁主教从《罗马书》5章得到启发和安慰，并具体阐释“原恩”超过“原罪”的思想。丁主教观察到保罗在这里对比了“罪的影响”和“恩典的影响”哪个更大。注意保罗提到的“更加倍地”“更显多了”的说法，保罗把亚当堕落的后果和基督恩典的意义做了比较，用“更加倍地”“洪恩”“更要”等字眼来说明基督对人类产生的无限影响。较之第一亚当的过犯，第二亚当——道成肉身的基督给人类和宇宙带来的影响更加深刻、更加全面。若是限制或压缩基督的恩典，认为恩典仅赏赐给少数信基督的人，这实际上是说，上帝借着道成肉身对人类的影响，还比不过亚当的堕落对人类的影响。丁主教立意深远地指出，我们“不只生在原罪之中，我们更是生在原恩之内。神子道成肉身，对人类所产生的影响，必然远超过亚当的犯罪所造成的影响。人与基督的联系，比人与亚当的联系更加深、更加坚。我们相信上帝的恩典具有普遍性”。基督关心的是整个人群，是全人类，不单是人群中承认他为主的人。

教父神学不仅是早期基督教的思想记录，更是塑造了此后两千多年基督教正统教义、神学方法、教会形态的基石。丁主教立足处境，面对年轻的中国教会在社会主义社会处境中的健康传承，有问题意识地对教父神学的历史智慧进行阐发，这是其留给今日中国教会推进神学思想阐释中国化的历史智慧和普世神学视野。

（作者系上海市基督教两会副秘书长、

华东神学院教师）